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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ツキウタ。同人』 祖孙 (带陽夜)

   . 

    ツキウタ。同人  一般向,非陽夜cp文,但陽夜却无处不在。

    还有因为博主自己姓阳,打简体字容易有被点名的既视感,所以所有人名都是繁体。

    以上,感谢前来看文的你。

 


    1

 

    陽的头发和夜的爷爷大概很难在一室内和平相处五分钟以上。

 

    刚升上高中不久,陽的头发便已蓄到可以随意扎起一个发辫的长度。连同以前长长的刘海一同束起,俊俏的脸庞上不再有任何遮挡;脑后一缕缕被发圈遗漏的发丝自然垂下,一走起路来自然随着步履的节奏跃动,仿佛一团团小小的火焰。明明是相当不修边幅的打扮,却恰好与陽自由洒脱的气质完美契合。陽第一天以这个发型出现在学校时,着实惊羡了不少人。本来就很受欢迎的陽,身边聚集的人一下又多了起来。

 

    至于那茜色发丝的最美之处,夜一直将其珍藏为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那天,作为惯犯的陽又在班会上消失,直到下课铃声响起也未回到教室。不出所料,放学后夜在教学楼的屋顶上发现了正在打盹的陽。当时已入秋又正值傍晚,天气已是微凉。陽挑了夕阳最烈的一角靠着取暖,西斜的阳光为他的脸庞铺上自然的光影,衬得那睡颜更加安详。有那么一瞬间,夜竟萌生了干脆不叫醒他就这样静静看下去的想法。


    “陽,起来了,大家都走完了哦?就算这里太阳再怎么好也要小心着凉……”

 

    听到夜的声音,陽扭了扭睡得软酥酥的身子。当他转到侧面对着太阳时,散落的发丝被余晖照得通透,一瞬间,夜看到了比夕阳更美的光景。

 

    陽的头发一直又细又软,不似小松那般扎扎的。也许即是因为过于纤细,红色的发缕在夕阳的渲染下一层一层蜕变,最终在末梢呈现出细腻的金黄色——从鲜艳的红完美过渡为温暖的黄,宛如落日美景。

 

    究竟哪边才是夕阳?一时间夜竟有些分辨不清。若不是有彤彤晚霞给人间万物蒙上一层胭脂色,陽醒来势必又会笑话满脸通红的自己。

 

    夜最喜欢火红发梢上的那一抹金黄。

  

    而与那头发不共戴天的爷爷,同样也为夜所深深喜爱。

 

    由于双亲都是上班族,夜又是独生子,于是与他相伴最久的亲人便是爷爷。从记事时起,夜每天都能看到一个瘦弱却硬朗的身影执着一卷书或是一份报纸静静地读着。

 

    常说老人是活的图书馆。与同龄人相比,夜对这句话有着更深刻的理解。据说爷爷在自己出生前便已将家中的藏书仔细分类。不过爷爷的分类方式较为特别,既不按作者,也不按时代,而是完全考虑到夜各个成长阶段适合阅读怎样的书籍。从识字开始到小学,再到初中、高中,进入社会,成家立业……爷爷将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生经验对应每一部书,以此理出书单。爷爷做剪报也是如此,不按日期,而按主题分册整理,一旦夜有了感兴趣的事物,推荐几篇信手拈来。所有被推荐的书籍和文章,夜都会不遗余力读完,因为夜知道那是爷爷精心筛选后的精华。每读完一部作品,祖孙俩都会交流感想,爷爷从书中窥探到的世界常与夜的认知有很大不同。夜喜欢听爷爷讲述这些不一样的世界。

 

    但夜最喜欢听的,还属长月家与叶月家的往事。

 

    尽管夜与陽同岁,但因为陽和前面两个哥哥年纪相差太大,如此推算两家的父辈祖辈年纪相差就更悬殊。夜的爷爷常说起过去陽的爷爷如同兄长一般照顾着自己。说到陽的爸爸,认真、严谨、一丝不苟,所有爷爷最喜欢的品质都被用上,简直比夸自己家儿子还骄傲。只是后来叶月家长子被一个能干却过于妩媚的女人迷了心窍,完全不顾自己的反对和那女人结了婚,还生了三个混小子。长孙宗让爷爷长舒了一口气,从小认真严谨的性格与其父如出一辙,爷爷甚是钟意。而到了次孙透,爷爷便稍感不对劲,但总体还说得过去。至于幺孙陽,爷爷不详的预感终于应验——自由散漫、随心所欲,简直和那女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偏偏这小子还和自己家孙子同年,眼看他越大越不像话,夜却和他玩得越来越好——每每讲到这里,爷爷都要长叹三口大气,夜在一旁听得只得苦笑。

 

    为什么爷爷和陽不能和平相处呢?从小爷爷见了陽就没好脸色。后来矛盾愈发升级——陽第一次以脑后一个发辫的造型出现在长月家爷爷面前时,收到了与在学校完全相反的效果。爷爷的破口大骂让陽三天没敢靠近长月家半里地之内,生怕又遭一通狗血淋头。但生性洒脱的陽记吃不记骂,几日后又恢复如初,时不时便去长月家拜访——

 

    “你怎么又来了。”爷爷死死盯住陽的头发。

 

    “爷爷好。您今天也是一如既往的精神矍铄。”

 

    “没闲心听你耍嘴皮。我不是说过么,不把你那不像样的头发理好就不许进我长月家大门。夜,谁让你放他进来了?”

 

    说着,爷爷便从身旁的抽屉里取出了剪刀。

 

    夜对这把老旧的剪刀非常熟悉,它陪伴了爷爷半辈子。尽管手柄处已磨损得相当厉害,但刀口因精心护理依旧锋利如初。剪鱼鳍、拆食品包装,这把剪刀是爷爷以前做饭的必备工具。后来爷爷上了年纪,眼睛有些花了,手也不如以前稳了,爸爸便接过长月家掌勺的重任。但老剪刀并未就此从爷爷手中退休——爷爷用它做起了剪报。只是,夜怎么也想不到,轮到自己能在厨房独当一面之时,这剪刀竟会被用来剪陽的头发。

 

    “老爷子我已经是高中生啦!您这样拿着剪刀追着我跑让街坊知道了我以后哪还有脸见人!”

 

    “那就乖乖站住。”

 

    “被你剪秃了一样没脸见人啊!!”

 

    已是高中生的陽比爷爷高出了大半头,但被追赶的窘态还和当年一个样子。同样,尽管十几年过去了,爷爷身手依旧不减当年。好在陽对长月家布局的熟悉程度毫不亚于夜,七拐八拐杀出一条血路直奔玄关,连向夜打个招呼都没来得及便逃之夭夭,留下长月爷爷在屋内气喘吁吁,却仍紧握剪刀不放。

 

    “爷爷,您还好吧?”夜问道。

 

    “呼——没事。逃跑倒是利索。”

 

    在夜的记忆中,诸如此类的情景数不胜数。陽一直怀疑他和爷爷前世是宿敌。虽有“惹不起还躲不起么”的说法,但因两家世交加之两人发小,陽是注定躲不开了。两人一旦碰面势必点燃战火,而且绝大多数情况都是因爷爷对陽不依不饶。曾经也有人问起:长月家爷爷是不是讨厌叶月家的小孙子?

 

    身为两人的连结点,夜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再清楚不过。记忆中,除了两人数不清的斗嘴,有另外三件事令他印象深刻。



    2

 

    其中一件发生在小学的时候。

 

    童年时期,夜和陽两人晚饭前的玩耍与每日黄昏都会到来一样再寻常不过。只是这一天的傍晚,夜在灌木丛中发现了一只不慎从巢中落下的雏鸟。

 

    小生命还未长出丰满的羽翼,全身仅有些稀疏的绒毛,连站立都略显费力。尽管如此,它依旧向上方的家拼命探着头。

 

    “要把它送回去才行。”夜捧起雏鸟,小声说道。

 

     当爷爷发现夜对小动物充满兴趣时,推荐了不少动物相关的儿童科普文章。夜从中了解到雏鸟从巢中掉出最好立即将其送回原来的巢中。如果送到人工搭建的新巢或是由人工喂养一段时间后,鸟妈妈可能都不会再理睬小鸟。

 

    “送回窝是吧?交给我吧!”一旁的陽自信满满。

 

    陽让夜将雏鸟放到自己连帽衫背后的帽子中,带着小家伙稳稳地爬上了树。夜在地面上仰望着,看着陽一条手臂勾住树干,另一边拼命抻向枝头,尝试去触碰鸟巢。

 

    小鸟的家位于这一带最大的树最粗壮的枝桠上。没有人知道这棵树究竟在这里扎根了多少年,好像在爷爷小时候它便已为无数生灵提供庇护。大树之大足以承受住大人的重量,更不必说小孩子了。但也正因树大枝繁,凭小孩子的臂长并不能够到枝头上的鸟巢。陽犹豫几秒后,似乎准备放弃树干,直接沿着枝干爬过去。

 

    太危险了——夜的第一反应。

 

    “陽!”听到夜的声音,陽的动作停了下来,“你等一下噢。”说着,夜抱住了大树,开始准备攀爬。

 

    “等等等等!夜你可千万别上来啊!”

 

    “不要紧的,陽已经把爬树的秘诀都教给我了。”

 

    “问题不在这啊!之前教你爬树被你爷爷发现了,骂得我都不敢从树上下来!这要是又被撞见了我还能活吗?”

 

    “我……我会劝着爷爷的!”

 

    “呃……已经是建立在我被骂的前提下了吗……”

 

    交谈的功夫,夜已经顺着树的另外半边爬了上来,两人各抱着树干的一半,探出脑袋对视着。夜一旦下定决心要做的事,真的连陽也拦不住。

 

    “因为怎么着爷爷都不会放过陽的嘛!”夜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我也上来了,按爷爷的说法是同罪噢,多少帮你分担点。”

 

    “好啦,我们赶紧办完事赶紧下去,不被你爷爷发现不就好啦。”

 

    “哈哈,说的也是。”

 

    于是,由夜一边手臂紧附树干,另一只手紧紧握住陽,由陽探出身子将小家伙送回家。两个人合作下,从树干到枝头的距离仿佛一下缩短不少,陽很轻松就将雏鸟安放回兄弟姐妹身边。

 

    或许是因为紧绷的神经一下放松了下来,又或许是因为一阵风拂过令小枝桠扫到了眼睛,夜感到身体的重心一下变得飘忽不定。

 

    第一瞬间。夜想到自己的手还和陽握在一起。这样下去会连他一起……

 

    第二瞬间。摇晃着的夜还没来得及松手,旋即被一股更大的力量拉回,接着又是一股强劲的推力,夜感到身体仿佛被稳稳地钉在了树干上。

 

    第三瞬间。由于刚才一系列的动作,陽失掉了自己的重心,从枝头摔落。

 

    方才回巢的鸟儿不适时宜地唱起了歌。


 

    刚取完报纸的长月爷爷被大树那边巨大的唦啦声惊动,连忙快步前去察看情况。

 

    “那小子不会又捅什么篓子了吧。”这么想着,老人又加快了步伐。

 

    大树附近是两家孙子最喜欢的地方,每当陽到了饭点还不回家,两家人都知道来这里一定能找到他——只是今天首先映入老人眼帘的,不是那两个形影不离的小身影,而是杂乱的灌木丛以及抱在树上快要哭出来的夜。

 

    “爷爷……您快救救陽……我下不来了……”

 

    爷爷似乎立刻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几步跨上前,从灌木丛中抱出了昏迷的陽。迅速检查了一遍陽的情况后,爷爷抬头喊到:

 

    “夜!是男孩子就快点自己下来!”

 

    夜一直是乖孩子,这是爷爷第一次冲自己大吼。夜倍感委屈,绷着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他并不是因胆小驻足,而是害怕失去挚友的恐惧令身体动弹不得。

 

    好在爷爷洪钟般的吼声敲醒了自己,带着一片泪眼模糊,夜开始沿着树干向下挪动。在距地面还有一米多点的距离时,爷爷似乎已确定自己家孙子的安全,不等夜着地,立刻背起陽奔向最近的医院。

 

    “夜,马上去他家寺里!”爷爷不忘回头嘱咐道。

 

    看着爷爷背着陽远去,夜心中百味杂陈。

 

    夜印象中那个喜欢慢悠悠散步的爷爷,第一次见老人家跑这么快;那个喜欢摸着夜的头夸奖孙子的爷爷,第一次冲他的孙子发了火;那个最喜欢教训陽的爷爷,第一次没见他责骂陽,而是露出如此焦急的神色……

 

    夜再见到陽时,他已可以笑着冲自己打招呼。

 

    “哟,不好意思啊,夜。害你担心了。是不是又哭鼻子啦?”

 

    真是完全没有个病号的样子。

 

    看到爷爷进入病房时,陽难掩惶恐的神色,大概在害怕爷爷是来算帐的。不过其实早在夜主动向爷爷承认错误时,爷爷就对事件经过毫不关心,只是拍拍夜的头:“你俩没出什么大事比什么都强。”

 

    僵持了十几秒后,见爷爷并没有发难的意思,陽开始闲扯,尝试转移爷爷的注意力。

 

    “唉呀真伤脑筋,没想到比爷爷您先进来了。搞不好您会比我还长寿呢。”在陽的印象中,长月爷爷从来都是比年轻人还精神,更别提住院了。

 

    “哼。当然的事。没有我看着你,谁知以后你会把夜拐到哪条歪路上去。”

 

    “哦哦~那从今往后还劳烦您监督啦。”

 

    尽管坠落的枝头并不算高又有灌木丛缓冲,但陽还是添了些外伤需要在医院待上一段日子。那几日正是伏天,夜下午放学后会来陪着陽直到晚上爸爸接走。而在太阳最足的中午,爷爷都会给陽带来一小碗冰镇西瓜。当然,爷爷每次都板着脸说只是来量血压顺便路过。后来每当回忆这段美好的休战时光,陽都会感叹自己真的是把一辈子积的德都花在那几天了。

 

    只是陽好像并不知道,坠树后第一时间将他送到医院的便是爷爷。大概他同样不知道,那段时间每每爷爷来过医院后常有人问起——

 

    “老先生啊,那病房里的可是您孙子?”

 

    爷爷每次都会胡子一吹:“哼。我才没有那样的不肖孙子。”

 

    讲完这话,爷爷的神情却无比慈祥。

 

 

 

    3

 

    另一件事发生在初中三年级时。

 

   “夜,早上好啊。今年是同班呢。”

 

    “啊,嗯。早上好,陽。”

 

    新学年伊始,新的分班结果发布,重新同班的发小两人相互问候——旁人看来再寻常不过,对夜来说却恍如隔世。

 

    眼看陽越大越不像话,夜却和他玩得越来越好——这曾是最令长月爷爷头疼之处恰也是羡煞旁人之处。性格天差地别的两人能成为形影不离的挚友,连夜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但终究只是“曾是”。因为就在过去几个月里,两人几乎一句话都没讲过。并不是吵架了闹绝交之类孩子气的理由,而是因为夜逐渐感受到了两人间的距离。

 

    陽升入初中后个子一下蹿了起来,同时对形象也注重起来,开始有意识地作些打扮。而夜除了换上了一身稍大的立领制服,其他方面相较六年级时并无明显差别。本是同龄的两人走在一起,却让人有种学长带着学弟的错觉。

 

    继外表的差距渐渐显露后,单纯空间上的距离也随之而来——两人二年级时不同班。

 

    一班与五班,不仅楼层不同,也是全年级相距最远的两个班。起初,夜每天中午都会来找陽一起享用午餐,下午放学两人一起回家,有时陽也会来五班借忘带的课本。

 

    本以为这点距离完全不是问题。但当暑假过后,夜惊喜地发现自己一下长高了4cm,兴冲冲地跑去找陽时,却发现他的身边已聚起了一群与自己完全不同类型的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打扮得那么光鲜亮丽,每一个人都散发着成熟的年长者的气息——说不定事实即是如此,因为即使与年岁大的打交道陽也是游刃有余。陽已完全融入其中,完全看不出他只是个初中二年级的小鬼。

 

    夜告诉自己,那个圈子虽然看起来有些吓人,但只是自己胆小而已,陽的朋友怎么可能会是坏人呢。于是开始尝试走近那个圈子。然而仅是靠近,不自在之感便袭遍全身。与那个群体共处同一空间,反而是朴素的自己分外显眼、格格不入——夜不喜欢这种被注视的感觉。另一方面,陽似乎在那个华丽的圈子中释放了天性,夜感到他眼中不再有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发小。

 

    后来夜思考了很久,终于在秋末时决定退出那个世界。夜害怕再这样下去,两人心理上也会逐渐产生距离,真是如此终有一天会分道扬镳。而眼睁睁等待那样的离别实再过于痛苦,光是最近一段时间已让夜喘不过气来。干脆一些或许还轻松些。

 

    自那天后,夜便不再出现在一班的楼层,甚至不再出现在陽的视野中。为此,陽感到莫名其妙,完全摸不着头脑。为了问个究竟,陽几度来到五班,课间午休却都扑空,没有人清楚夜具体去了哪里。后来陽直接登门拜访长月家,但应门都是那个不怎么待见他的爷爷,和老人闲聊几句问问情况后,也只得打道回府——陽的一切行动都在夜预料之中,陽的性格夜再了解不过。所以每天放学后夜都辗转于不同的书店、图书室、快餐店等地,学习到很晚才回家,努力躲着陽。

 

    然而,学校却和夜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三年级时,夜不仅和陽同班,连学号都是相邻的。新班主任是位奉行极简主义的男性,座次直接按学号排好。想到要从那么久的隔阂中一下快进到前后桌的关系,夜一下不知所措。

 

    所以当陽像以前那样自然地向自己打招呼时,那熟悉的笑容让夜感到一种莫名的救赎。

 

    无需任何和好的仪式,两人再次一起吃午饭、一起回家——但也仅此而已。升上初三的陽越发耀眼,头发比之前又留长了些,穿过走廊,与他打招呼的人接连不断。夜虽然也有不少知心朋友,但其中最重要的那一个,夜已经很久没有与他讲过心里话了。就这样,夜与陽保持微妙的距离——不易察觉却又确实存在的距离,直到那一天。


    双周的周五最后两节课是毕业年级惯例的统测。大家都夺秒地趁考试开始前再多复习几页,没想到今天班主任却提前走进了教室,而且手中未持试卷。老师径直走向夜,神色凝重地说了些什么。夜听得呆在原地,仿佛老师的声音是从天边外传来一般。这时背后座椅倾倒的巨响将夜拉回了现实,本来小睡着的陽一跃而起,拽着夜从后门跑出了教室。

 

    “夜,快点!”

 

    那焦急的神色……夜感到似曾相识。

 

    两人一路奔到医院,找到急诊部爷爷所在,在门外向负责的医生问道:

 

    “大夫,请问爷爷他没事吧?”

 

    “你是老人的孙子?”

 

    “啊?不是我,是他,”陽指向依在身旁的夜,“这些无所谓啦!爷爷到底情况怎样啊?”陽明显是急了,讲话也开始不注意起来。

 

    夜固然心里也很焦急,表现的形式却与陽大相径庭。夜像小时候那样,紧紧拽住陽的衣角,脸埋到他的肩背后,深深地懊悔着。

 

    自己应该清楚才对,无论爷爷再怎么精神,都已是年逾古稀的老人,身体自然的衰老是不可抗拒的。为什么没有再多劝劝爷爷做定期体检呢?尽管之前一直有注重保健,但下午时血压却突然升高,一下晕了过去。目睹这一切的邻居们迅速把老人送去医院,因为不知谁能及时赶到老人身边,于是照着电话本把能联系上亲属都找了一遍。没到最先赶来的是这两个孩子。

 

    虽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老人仍需要一段时间才会醒来。夜和陽一起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个向前俯在膝头,一个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无声地等待着。

 

    夜整个上身伏在膝盖上,病房门近在咫尺。现在是下午四点,应正是爷爷看报的时间,但现在老人却躺在那扇沉重的门后——一切都是多么的不真实,但手腕上被陽紧握过的痕迹与胸中的悸动时刻提醒着自己,这里就是现实。随着时间的流逝,气氛在静默中越发凝重。

 

    打破沉默的人,是陽。他望着天花板,好像回想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一般,缓缓地说道:“夜,我啊……出生得太晚,跟我家老爷子连面都没见过。”

 

    这个话题着实让夜意想不到,他迷惑地抬起头转向陽,却看到陽的嘴角扬着浅浅的微笑。

 

     “所以从小时候开始,见到你和爷爷走在一起,经常会想象我的爷爷会是怎样呢?他会和我谈天侃地?还是会劝我吃斋念佛?会指导我书法吗?会喜欢夜吗?嗯,一定会的吧……只是,看着你家爷爷的脸,满脑子便都是那个见了我就骂、骂完就开始赶我的老爷子。”陽讲到这里,用一只手捂住了双眼,仿佛在想象着什么,“但无论脑中勾画的爷爷的形象有多具体,都没眼前这位来的真实。有时觉得,有个这样的爷爷也不赖。如果没有老人家天天教训着我,指不定我会成什么样呢。”陽的手放了下来,睁开双眼,虽然仍是笑着的,但夜依稀间看到他眼角泛着泪光。

 

    下一刻,陽转向夜,以少有的严肃神色对他说道:“但是,夜,前一阵子我去你家找你,开门的都是爷爷。你父母工作都忙,你应该多陪陪爷爷才是啊。毕竟……”

 

    陽没有再说下去,但十几年的相处让两人已有了相当的默契,陽想说的,夜都明白——与陽不同,夜终会亲历与爷爷分别的一天,或迟或早。只是如果继续之前的疏忽,那一天的到来很可能会像今天这样令人措手不及。

 

    这天下午,夜诉尽心中的恐惧与迷惘,陽认真倾听着、开导着——两人再次成为无话不谈的无间挚友。


    爷爷能与家属会面已是第二天的事。夜推开病房门,面前的爷爷尽管笔直地坐靠着,却依然难掩虚弱。看到夜从家中带来了报纸,爷爷刚想接过来,突然后面的陽冒出头来,看着一脸惊讶的爷爷,他得意地拍拍手中的饭盒。

 

     陽打开饭盒,是成色上等的咖喱饭,陽的拿手绝活。听闻爷爷醒来,双休日里爱睡懒觉的陽在厨房忙活了一上午。似乎他一直难忘那几小碗冰镇西瓜的大恩大德。

 

    “爷爷快看,孝敬您的。”

 

    “让躺在病床上的人吃辛辣食物,什么居心?”爷爷不耐烦地摆着手。

 

    “啊啊,不好意思,我忘啦。那爷爷您只能闻闻味儿了。”特制咖喱没被赏脸,但见爷爷气色好了起来,陽很开心。

 

    “拿走拿走。熏得心里躁。”

 

    “爷爷,快点好起来,一定要尝尝啊。”

 

     “哼。在长月家男人面前谈料理简直班门弄斧。你这么自信我倒是有几分兴趣了。”

 

    爷爷见到陽一下精神便来了,相差两代的这两个人真是一对神奇的组合。夜不禁笑出了声。

 

    “夜,陽。好久没见你们两个一起来了啊。”爷爷的声音非常平静,同时又饱含怀念。

 

    夜这才想起,这是二年级的疏远后两人第一次一起出现在爷爷面前。

 

    爷爷出院的那一天,夜从家中带来了相机。

 

    “喔,夜要给我和爷爷照相嘛?”

 

    “要照给他照。我不照。”

 

    “不是哦,是三个人一起。”夜已经找到帮忙拍照的护士。

 

    “那个在镜头前害羞得不得了的夜君竟然主动提出要被照!爷爷配合一下吧!”

 

    “陽真是的,讲那么夸张!合影的话不会那么紧张啦。”

 

    “你俩商量完了?快点来照早回家。”那个固执的爷爷居然改变了主意,百年难得一见。

 

    夜和陽两人各在一边搀扶着老人,挟着爷爷将笑容记录在这一刻。



    4

 

    最后一件事,大概是爷爷和陽都不知道的。

 

    爷爷住院期间,夜在为老人整理病历和医药单时,无意中发现病历本最后写着日记一样的东西。那不是医生的记录,而是爷爷那再熟悉不过的笔迹。大概是在医院的时光太无聊才写的,下次多给爷爷带几本书来吧。夜一边想着一边随意地翻起了爷爷所写的东西,翻着翻着,他停了下来,又翻到最开始,从头一字一字地读起。

 

    那不是什么日记,而是爷爷以第三人称记叙的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几十年前,一个长月姓的小男孩家中有三兄妹。男孩的爷爷最喜欢看兄妹三人在大树下嬉笑打闹。仅仅是看着三个孙儿,爷爷便能露出幸福的笑容。小男孩不明白便问:“爷爷你在傻笑什么啊?”老人拍拍男孩的头:“这不是傻笑,是在享受‘天伦之乐’哩!”还未上学的小男孩自是无法理解其中的意义。

 

    男孩成长为少年后,送走了他的爷爷。但爷爷享受“天伦之乐”时的笑容却一直定格在少年心中。

 

    时光流逝,少年渐渐已是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妹妹嫁去了外地,弟弟也出去闯荡了,他独自一人留在大树扎根地方。

 

    当男人的第一个儿子出生时,寂寥之感暂时远去。当儿子可以满地乱跑之时,男人第一次有些体会到爷爷当年幸福的心情。但由于各种因缘,那是男人唯一的儿子。

 

    男人在离家不远的寺庙里有个叶月姓的发小。因为年岁相差了不少,与其说是发小,不如说是兄长。从小,在家中身为长子的男人,受了委屈只能跑来与这位如同兄长的发小诉说。

 

    男人的儿子还处在初入社会摸爬滚打的阶段,发小已是两个孩子的爷爷。男人来寺庙送香火钱时常看到发小静静地看着两个孙子玩耍,常是看着看着便不禁乐了起来。男人问道:“感觉如何?”两鬓斑白的发小答道:“天伦之乐,妙哉美哉。”发小的话与爷爷当年所说的一模一样。

 

    男人十分羡慕发小。眼看着寺里人丁越发兴旺,长月家却寂寥如初。男人对发小家的长孙尤其钟意,但羡慕来羡慕去,别人家的孙子终究是别人家的。男人想亲自体验那种幸福快乐。

 

  四五年后,男人终于升格为爷爷,可惜能与他分享喜悦的发小却已不在。更可惜发小没能见到自己的第三个孙子。

 

    发小家的第三个孙子与男人的孙子只相差不足一个月,两人大概也会成为发小吧。果不其然,两家孙儿从学步之时便形影不离。护着那两个跌跌撞撞的小身影,已升格为爷爷的老人第一次理解了“天伦之乐”的含义。如果这幸福能继续扩大该多好。

 

    期待着家中何时再添新丁的老人,却再次被因缘捉弄,大概他注定只能有这么一个孙子了。然而,让老人感到恼火的不止这一点。虽然自己家孙子和他爸爸一样乖巧懂事,但天天和孙子在一起的那个发小,却越大越不像话,带惯乖孩子的老人拿他真是一点办法没有。甚至有一天,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然顶着火红的头发出现在老人面前,老人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难道自己家孙子要栽在那小子手里了么?老人不允许那样的事发生。于是对叶月家的小孙子越发严格。后来会发展到见了就骂的地步,老人自己也未曾料到。

 

    有人曾劝过,不想让自己家孙子受到不好的影响,不让他俩一起玩就行了,何必天天这样费神又上火?

 

    老人摇摇头。他深知有个发小对一生有多么重大的意义,更何况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坏孩子,老人能从那孩子身上看到自家孙子所欠缺的事物。同样,自家孙子所拥有的优秀品质那小子一样都没有,两人在一起互补成长再好不过。

 

    其中一件那孩子不曾拥有的事物——祖父,念到发小以前的情义,老人想尽自己所能扮演好这个角色。但老人天生性格摆在那儿,无论如何也成为不了一位慈爱的爷爷,心一横,严格到底。

 

    在老人的注视下,两家孙子渐渐长大。年纪越大,两人性格间差异也越发明显,但依旧亲密无间的两人着实是一对让人羡慕的发小。虽然其中一个没少惹事,但总还算是平安挺了过来。

 

    只是突然有一天,那两个孩子不再一起出现在老人视野中。久违的寂寥感再次袭来。

 

    红头发的孩子来了。黑头发的孩子不在。

    红头发的孩子走了。黑头发的孩子回来了。

    红头发的孩子又来了。找不到黑头发的孩子。

    红头发的孩子又走了。黑头发的孩子才回来。

    ……

 

    最后的这一部分,爷爷的字迹已是非常潦草,遣词造句也退化得如同孩童一般,仿佛每写一句都饱含了莫大的痛苦。想起陽先前的警诫,夜懊悔自己不成熟的举动不仅给陽带来了困扰,其中受伤最深的,怕是那个对两家孙子抱以同等之爱的爷爷。

 

    夜将病历本整理回原样。既不让爷爷知道手记被看过了,另一边也不让陽知道手记的存在。夜这样做,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觉得保持现状再好不过。也许这么多年来没能理解三人关系的,只有后知后觉的自己。

 

    只是,一想象到过去几个月里老人孤伶的身影,泪水便充盈整个眼眶。模糊中,一片温暖的火红向他招了招手,让夜有了擦干眼泪继续前行的勇气。



    5

 

    当夜从往事中回过神来时,爷爷已将剪刀放回原处。但看脸色仍是未消气。讲心里话,夜觉得那样漂亮的头发被剪掉实在可惜,但又不敢反抗从小将自己带大的爷爷,于是他尝试寻找折中方案。

 

    “爷爷,如果送陽几个发卡让他把后面的头发别一下,您是不是能看着顺眼些?”

 

    “哼。随便你们。反正他那头毛如果还像今天这样,我见一次剪一次。”

 

    爷爷那样的反应即是默许了。夜找到家中书架摆时尚杂志的一格,试图按照陽的气质作些参考,找找适合的发饰。这些杂志在长月家是被冷落的存在,都是以前妈妈工作还不忙碌时购买的,后来便很少再有人问津。然而,在落了薄灰的杂志堆中,夜发现了那个令人怀念的病历本。爷爷大概认为这是与夜无缘的领域才藏于此地。

 

    夜环顾四周,爷爷好像出门散步消火去了。他再次翻开病历本,重新回味了一次,忽然发现在手记结尾的背后一页,爷爷不知什么时候又添上了一句:

 

    今天,两个孙子都来看我了。

 

    不再是第三人称,而是爷爷的肺腑之言。看到这句话,夜的手不禁抖了一下。一张照片从病历本中掉落,正是爷爷出院时和陽一起照的三人合影,没想到爷爷还偷偷洗了一张。

 

    翻到背面,正中写着爷爷早已为这张相片起好的标题。看着爷爷的笔迹,从小到大和爷爷、陽在一起的片段在夜的脑海中一一回闪,最终汇成那个与预想别无二致的名字——祖孙三人。

 

    

 




一直觉得长月爷爷是真心把陽看作自己的亲孙婿孙子,才会对他那样苛刻。

文写长了,感谢坚持看完的你。


今天一批孩子解放了,但小寿星的神烦还得继续奋战一天,祝她生日快乐,成人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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